“我觉得自己正在不断坠落,就像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中。我找到医生,告诉他:‘我受不了了。’”
——伊涅斯塔
“我们在寻找一个可以解释这一切的方式,这或许可以解释他的感觉,但这件事并没有一个简单的答案。”
——巴塞罗那脑科专家理查德·普鲁纳博士
并不是出于某种需要,我只是想讲述自己的故事。
这是个很棒的主意。讲述我的故事,看看生活中所经历的事情,把它们一起放在书里。这是一种很好的方式,可以向那些曾经在我生命中留下印记的人表示感谢,让他们永远留存下来。我是一个需要陪伴的人,我需要大家在我的周围,这样我才能展示自我,才能成为真正的我。
动笔写这本书有一千种方法,因为有许多时刻,当事情发生的时候,我认为这就是我经历的最重要的事。我十分确信,当我开始回顾这些时刻,去记忆这些瞬间时,另一些事情就会出现在我的脑海。或许我的这种方式是不对的,但我已经选择了一个最近的时刻作为开头,或许因为它总在那里,永远不会被抹去。
我想从一个最糟糕的时刻开始。不是几天、几个月或一年,而是我生命中一段无法被定义的时期,也是一些我无法用比赛的胜利或失利来划分的事情;不,在这段时期里我看不到人生隧道中还有任何曙光,看不到任何前进的道路,因为我对自己,安德烈斯失去了信心。
就像正处在悬崖边上,这是我从未有过的经历,从未经受过的状况。在我的职业生涯中,自信心驱动着我前进,我一直对自己、对我的实力很有信心,向来如此。所以,当自信离我远去,我感到脆弱无助,如同一个受惊的病人,我无以应对。就像是某种宿命论,生活中没有什么感觉比这更难熬了,我感觉自己不再是自己,太可怕了。
最糟糕的时刻总是伴随着最美好的时刻。在岁月静好之时,悲观也会警告你,坏日子即将到来。年,安德烈斯迎来了一个辉煌的夏天,美梦成真,成就已在手中,然而之后呢?用他的话说:“困难,紧张,越来越高的要求。”一切结束得非常美妙,赛季以独特的、历史性的三冠王收场。年巴塞罗那赢得了联赛冠*、杯赛冠*和欧冠冠*。但之后呢?“突然,没有确切的原因,我开始感觉不妙。”他说,“有一天,我感觉不对,接下来,再接下来,还是不对。他们做了所有的检测,检查结果都很好。但不知为什么,我的身体和心灵不在一体,好像处在不同的方向上。我无法取得平衡,然后就开始感到焦虑。大脑得不到休息,而同时,身体却在发出警告,说它需要得到照护。最糟糕的是大腿肌肉问题,这个问题曾经已经影响到在罗马举行的欧冠决赛,而且情况变得越来越糟。我不断地对脑海中出现的各种事情作出反应,想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感觉如此之糟,尝试说服自己好好享受假期,哪怕装得像一点也好。”
“问题就像滚雪球一样,每况愈下。”安德烈斯继续说道,“我感觉不好,感觉不对,但周围的人无法理解,因为他们所认识的安德烈斯不是这样的,他们不明白你怎么莫名其妙地觉得心里空落落的。非常艰难。”
夏天过去了,很糟糕。然后是季前训练,还是从体检开始。如果球员自己能照顾自己,感觉良好,体检只是一道例行程序,通常对安德烈斯来说也是如此。“但在头一次的训练中,我有点弄伤了自己。这也很正常,经历了一个压力、紧张、压抑无处不在的夏天之后,要让肌肉恢复常态是不可能的。医疗扫描的结果没有问题,但肌肉不像从前那么结实了。赛季开始前我受伤了,在美国独自训练了两个星期,只有我和巴塞罗那的体能师艾米莉·里卡特。”
没人知道安德烈斯如此痛苦,就像小时候在巴塞罗那的拉玛西亚青训营,远离家乡,没人知道他的痛苦一样,几年后他才告诉别人。“我把所有的事都藏在心里,不愿意让自己的问题成为别人的负担,我自己处理。但有一段时间实在没办法,一种奇怪的感觉使我无法完成训练。”
季前训练的最后几天,一切似乎正在好转,就快有解决办法了,改变即将到来。“自从欧冠决赛之后,我再没踢过一整场的比赛,三个月之前,我们赢得了俱乐部历史上首个三冠王。从美国回来之后,我还不能和一线队员一起训练,但有一天,医生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,他们开始着手解决。事情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,医学正在帮助我复出。”
“在那之后,我听到了最难以置信的可怕消息。”
“卡尔斯·普约尔来了,对我说伊万·德拉·佩尼亚给他打了电话。”
“达尼去世了。”
“什么?!你确定?”
“我惊呆了,我反应不过来,我不知道该怎么做,该怎么思考。我不敢相信,达尼,我的朋友达尼去世了。怎么去世的?因为什么?这不可能……”
安德烈斯和西班牙人——巴塞罗那的同城对手——的中卫达尼·哈尔克一同经历过许多事。他们一起在西班牙国青队踢球,一起在旅行中分享各自俱乐部训练场上的见闻趣事,他们是朋友,是密友。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在一起玩了,他们彼此分享了那么多故事。
而现在,达尼去世了,在西班牙人的意大利季前训练中,他因心脏病发作而离世。
“接下来的几天是不堪回首的。”安德烈斯说,“我觉得自己正在不断坠落,就像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中。我找到医生,告诉他:‘我受不了了。’”
安德烈斯不知道该如何描述:不是抑郁症,肯定不是,也不是什么疾病,不完全是,而是一种不安的感觉,反正哪里都不对。
“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,”他说,“但之后我知道了,如果身心都感到脆弱,觉得有什么事情将在自己身上发生,就有可能做出一些极有破坏力的事。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,真的。我不知道这听起来是不是太恐怖了,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解释,但我就是这么感觉的,莫名其妙,我可以‘理解’人会被疯狂所驱动,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,完全脱离了自我本体。”
伊涅斯塔从家庭中得到了呵护和安慰。“我的父母、我的妻子安娜,所有人,如果没有他们,我永远也不会恢复过来,永远无法回归正轨。我欠他们太多。我很愿意为他们做同样的事,当然,除非你有亲身经历,否则永远不会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。”
家人支持,但仅有这些还不够。伊涅斯塔需要专业的帮助,需要倾诉。
“有时候只要能向一个人解释你的感受,解释你身上发生了什么,让他们倾听并且理解,这样就够了。巴塞罗那的医疗专家佩佩、布鲁格拉和伊玛就这样帮助了我。”
佩佩是第一个帮助他敞开心扉的人。“我再也受不了了,”安德烈斯对巴萨的医疗主管普鲁纳医生说,“你能让人来看看我吗?”那天下午,佩佩到了他家。几天之后伊玛也来了,正是她建议安德烈斯去找布鲁格拉医生的。
“我的生活就是这样,自己处理所有的事情,是我一贯解决问题的方式。一直以来就是这样,无论在美好的岁月还是糟糕的日子里,从小到大我都是这样。我想,这就是我。”
伊涅斯塔把事情都自己扛着,默默承担一切,把一切都藏在心里。直到某一天,一切都坍塌了。“就像我的身体在说:‘就这样吧,够了……你已经花了很多年聆听别人的倾诉,让他们高兴,现在是时候听听我的了,是时候给我一点时间,给你自己一点时间了。’我一直觉得自己可以承担一切,一辈子都这样,就像一个超人。我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的内心会感到空虚,丧失了希望、驱动力或者渴望。我无法解释为什么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我开心了。你可能会想,‘他在说些什么?他什么都有了——他为巴塞罗那效力,为西班牙国家队踢球,他有钱,他赢得了所有荣誉,每个人都敬慕他、尊重他’。你可能会这样想,我也这样问自己,而且我知道有的人永远也无法理解。但我觉得空落落的。而如果你感到空虚,你就需要以某种方式找回动力,自我充电,找出一些能让你产生力量的东西。如果找不到,你就完了。”
这本该是伊涅斯塔一生中最快乐的夏天。他与巴塞罗那一起赢得了三冠王,达到了自己职业生涯的巅峰。恰恰相反,他坠入了地狱。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安慰他,无处可逃。假期没有任何作用,那个历史性的/赛季的美好回忆也没有用:斯坦福桥球场的进球无济于事,赢得联赛或杯赛决赛也于事无补。他并没有沉浸其中,事实上,鼻骨骨折使他无法外出。也许那时发生了一些事,表面看不出来,但已经存在了。尽管巴塞罗那赢得了三冠王,尽管他一直在踢球,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,但有一些人注意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。安德烈斯不再是安德烈斯了。
有一天,塞西正在拉玛西亚附近、诺坎普旁边的老球场观看一场训练课,他是伊涅斯塔最好的朋友之一。训练进行到一半的时候,他的电话响了,来电的是伊涅斯塔的父亲何塞·安东尼奥。
“他感觉不对,发生了什么。”
“放松点,何塞·安东尼奥,他还在外面训练。”
“我怎么放松?他是家里唯一一个不快乐的人。这样不对劲。”
虽然看起来很平静,其实塞西也很担心。那年夏天卡达克斯的一个家庭日过后,伊涅斯塔的妻子安娜就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了。
“出什么事了?”她问安德烈斯。
整张餐桌陷入了沉默。
“没什么,没什么,我很好,很好。”
但桌子周围的人都知道他不太好。塞西、安娜、他的父母……所有人都能看出有些不对劲。
他需要专业辅助,而这正是俱乐部心理学家伊玛·普伊赫所擅长的。“跟伊玛在一起,我仿佛找到了一个空间,一个可以和我分享一切的人,”安德烈斯说,“有些人你可以与他们交谈,有些人则不能。和她在一起,我可以。我把所有的东西都释放出来了,从我出生那天起的所有东西。她帮了我很多。我记得,如果我们预约在6点,10分钟前我就到了,准备好了。这说明我从康复训练中得到了一些东西,对我来说,能和她一起分享是件好事,当然,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分享。”
“她帮助我去理解、去改进,最重要的是,她帮助我学会了如何做出选择。有时候你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。没有人知道。你会自动地做事情,因为你必须这样做。你只是日复一日地坚持下去……直到有一天你不能再继续了。她帮助我理解了这一点,成为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。在我继续前进的道路上,她的作用至关重要。”
安德烈斯正在寻找一种方式破茧而出,他正在四处搜寻。寻找。
他没有说出具体的名字或地方,但他开始了解自己所处的黑暗隧道中的每一方寸,他被困在了这个地方,好像生活在地狱的边缘。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正在经历些什么。在巴塞罗那的更衣室里,只有很少几位朋友知道,他们试着给他最大的支持和空间,让他自己度过,不强迫他,不催促他,他们知道他面前的那座高峰有多么难以逾越。而在更衣室外,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正在经历些什么。
两个世界,两个安德烈斯。表面上的安德烈斯,是微笑的、刻意的、带着面具的;内在的安德烈斯则满怀忧虑。他正在寻求赦免,却无法得到。他将如何从中脱身而出呢?他如何逃离了这个黑暗而未知的地方,最终他走向何处?
“很难,真的很难,”巴塞罗那的理疗师,同时也是安德烈斯的朋友埃米里·里卡特说,“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,但年夏天的痛苦依然无法消除。他告诉我:‘哈尔克死了,一切都爆发了。’这种时刻令人很焦虑,所有的事情都集中在了一起:伤病、压力、悲伤……最后,你的头脑不完全清醒了。虽然人们不相信,但人的大脑也会影响肌肉。你的身体逐渐崩溃,你的肌肉松懈了,或者撕裂了。安德烈斯开始有了这样的感觉,这对运动员会造成很大的伤害。他觉得自己很脆弱,他快要崩溃了,他无法治愈。‘我是玻璃做的,’有一天他这样对我说。就好像他认为自己永远无法恢复到正常的轨道上来,他再也不能完全恢复健康了。”
埃米里的话是经过仔细斟酌的。伊涅斯塔的外表和内心都被击垮了。“他比平时更瘦了,他不太对劲。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努力工作,但这是没有出路的。当然,这也折磨着他。他需要帮助,才能再次找到自己。最后他是怎么走出来的?怀着意志、能量、决心,每一天都在倒计时。我敢肯定,如果很多运动员面临安德烈斯的情况,都会很难走出来。”
尽管他感到孤独,但安德烈斯很幸运,他得到了别人的支持,家人和朋友总是站在他的身边,成为他重塑自我的基石。“当然,我们担心他可能会崩溃,这可能是最坏的结果,”埃米里说,“我们都是这样想的,但没人说出来。他的家人和朋友关系很密切,他们帮助他度过了那段黑暗的岁月。有一天,在某个理疗室的康复过程中,我们正在治疗一种复杂的肌肉损伤,这种伤病难以治愈。他告诉我网球运动员纳达尔的事,纳达尔曾经历一段糟糕的时光,他受了伤并失去了信心。安德烈斯对我说:‘埃米里,我在听纳达尔的讲话,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:我也面临着一样的情况。’”
埃米里主要是理疗师,其次才是心理学家,他沉默了一会儿。他记得自己告诉安德烈斯,就像他从前所说的那样:永远尊重你的生物钟。“你不能催促自己的身体。当然,他尊重自己的生物钟,但他没有一个时间表,没有一个可以遵循的模型,他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。没有可以遵循的康复计划,没有明确的指导方针。他非常沮丧。”
伊涅斯塔很受伤,不仅仅是身体上的。痛苦让他走到了这一步,要把他拉出来并不容易。
“安德烈斯不忘本,他与自己的家、身边的人们关系很密切。他们共同经历了所有的事,关系牢不可破。他与他们一同战斗,彼此的纽带从未断裂,也永远不会断开。他无能为力,他为所有人担心。”
他非常担心他们,以至于在某个时候,他忘记了担心自己。结果,一场剧烈的风暴中,所有的事都一起爆发了。
“安德烈斯经历了一段非常艰难的时期,”他的前队友博扬·科尔基奇说,他很谨慎,小心翼翼地描述着那些内心的黑暗角落,除非亲身经历,没有人真正了解那是什么样的。如果有人能理解,或者几乎能理解,那个人就是博扬,这位前巴塞罗那前锋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。
“当时是我在诺坎普一线队的第一年,”他说,“就在我收到路易斯·阿拉贡内斯的征召入选年欧洲杯大名单的时候,我开始遭受焦虑的攻击。”和安德烈斯一样,博扬出身于巴塞罗那的拉玛西亚青训营,安德烈斯比他大六岁,对博扬来说,他就像一个巨星。博扬崇拜他,将他视为偶像,视为一个拥有了他所渴望的一切的人。他们几乎没有说过话,两人都很害羞,但有一种东西默默地把他们联系在了一起。
“有一天训练结束后,安德烈斯对我说:‘博扬,我需要跟你谈谈。’这令我很惊讶。安德烈斯这么说的时候,你就知道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。他简短地向我解释了他的遭遇,当他讲述的时候,我可以听出这些事和我曾经历的非常相似。我觉得我们正在彼此分享,这不是你和所以人都能谈论的。我立刻就明白了,就好像我在重温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,仍然伴随着我的东西,伤疤犹在。他想要与我分享,我知道他告诉我的事情除了家人,通常不会向任何人提及。这种遭遇实在太糟了,太令人难过,太令人痛苦了,你只会把这种感觉留给自己,不希望别人知道,你不想给别人带来负担,也不想让他们受苦。但最终,你这样做会伤害到自己。”
更衣室的一角,安德烈斯和博扬独自坐着,聊天。“有那么一刻,我们意识到:原来我们的经历是一样的。我们有着同样的感觉。我们知道彼此正经受着同样的痛苦,我们觉得看不到出路。”安德烈斯说,博扬听。“我对自己说:‘我不会让安德烈斯也经历这样的事情。’我坐在那里与自己的偶像交谈,与一个赢得了欧洲杯和欧冠的人说话,他向我敞开了心扉。这会让你更了解他,了解他的谦逊和敏感。他主动找到我,他说他想和我说话。我想尽我的所能帮助他。”
从那一刻起,安德烈斯和博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。“我们的谈话越来越多了。与他谈话让我感到很自在,他也对我怀着同样的感觉。对我俩来说,这样的谈话几乎像是一种治疗。我们越来越亲密,越来越了解对方。我们互相帮助。安德烈斯正在度过艰难的一年,他几乎经历了所有的事:伤病、担心无法入选世界杯。他进入了欧冠决赛的阵容中,但没有处在最佳状态。他很脆弱。”
博扬回忆起他第一次见到安德烈斯的时候。“当时是在埃及,一场友谊赛里。此前我从来没有和一线队一起训练过,那天就像是梦想向我敞开了大门。真的很奇怪:对一线队球员来说,去埃及踢友谊赛是件痛苦的事。而对我来说,则是一次美妙的经历。我们在比赛前三小时就抵达了球场,里面已经挤满了人。我记得当时我非常紧张,热身的时候,安德烈斯走到我面前说:‘放松点,别担心。’我不知道为什么,我无法解释清楚,但我记得那短短几个词给我带来了力量。我仍然可以在脑海中回忆起那一刻,就在我们穿训练服去热身的时候,训练服是红色的。”
当时是年4月,博扬只有16岁。他完成了首秀,取得了进球。“那对我是一个重要的时刻。”他说,“我踢了那场比赛,赛季剩余时间我回到了青年队,夏天我得到了征召,与一线队一起进行季前训练。”将近两年过去了,现在的安德烈斯与博扬已经与第一次见面时不同。他是一个让人担心的安德烈斯,尤其是巴塞罗那队长普约尔。
是普约尔告诉安德烈斯,达尼·哈尔克去世了,他自己沉浸在痛苦中,同时也在担心安德烈斯,他很忧虑自己的朋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。也是普约尔请来了国家队理疗师劳尔·马丁内斯,让他和埃米里一起寻找希望和解决方案。
“安德烈斯承担了所有的一切,把压力都背负在自己身上,把一切都藏在心里。”普约尔说,“也许这就是他经常受伤的原因所在,有时你觉得自己可以处理所有的事情,但其实不能。他会对我说:‘这不公平,普伊,我的小腿没有感觉了!为什么会这样?该死!正好在我状态最好的时候。为什么?’”
“我4个月没有踢球了,”安德烈斯说,“似乎永远不会终结,感觉就像是永远。太难了。所有的问题都没有找到答案,感觉好像根本没有任何进展,还是要一直持续现状。药物、治疗、测试,日复一日。我试着和球队一起训练,但是我无法完成训练,因为我的感觉很糟,但我继续坚持下去。以某种方式,在心里的某个地方,我告诉自己走出了一步。最终我在九月对阵基辅迪纳摩的比赛中回归,距离罗马举行的欧冠决赛已经过去了4个月零2天。我只能踢上半场。为什么?因为我无法坚持下去了,我应付不来。我觉得自己的头就要爆炸了。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,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,但一定有人曾经与我有过相同的感受,他们可以解释,他们可以明白我的意思。不过我知道,出场踢比赛是我向前迈出的一小步。不管这一步有多小,都很重要。一点一点,我渐渐地感觉好多了,这是第一次,我觉得自己可能会恢复正常。”
但什么都不正常。
“安德烈斯,你来决定,好吗?你感觉不舒服的时候就走吧,不用请求许可,只管走就行了,好吗?离开,不要担心训练。一旦哪里感觉不对劲,就停下来。没问题,你才是重要的,你,只有你。”
佩普·瓜迪奥拉传达的信息很明确,他不是以一个教练的身份,而是作为朋友。“如果你感觉不对,不要逼迫自己,不要担心,不要继续熬着,不要去想:去吧。拜托了!”
他确实是这样做的,无数次训练,他们甚至还没在训练场待上10分钟,安德烈斯已经在回更衣室的路上了。他甚至不需要看佩普的反应,而佩普也不需要看他。他们没有语言交流,也没有必要。他到了,然后他走了,好像他已被吞没。
“你总是希望身边的人都好,快乐、健康,你希望他们感觉舒适,没有任何问题,”安德烈斯说,“但你从来没有想过,可能你自己不对劲了。你总是觉得这种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。但没有人能幸免,你总觉得这是其他人会遇到的事,直到一切真的发生在你身上。这件事就这样发生在了我身上。”
“安德烈斯非常非常敏感。”瓜迪奥拉说,“有几次出了问题,这就是人生。但他的妻子、孩子、家人,把他拉了出来。我们都尽力为他提供帮助,他也很坚强。我们想做的只是提供帮助,让他知道如果需要,我们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。”
但安德烈斯并没有寻求帮助,相反,他开始自己努力。“他是喜欢我的。当他这样的时候,我们没有办法靠近他。”他的好朋友、前队友巴尔德斯说,“他的身体问题,首当其冲的是焦虑,这才是他真正所面临的。这些伤病日复一日地使他的日常生活变得更糟,让他觉得自己无法继续下去。一切都是错的,都很奇怪。他被摧垮了,我可以看出来。”
巴尔德斯几乎参与了安德烈斯职业生涯的每个阶段,从他们在拉玛西亚相识至今。现在安德烈斯会问他的朋友,为什么这样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,到底怎么回事,怎么会这样:“我就是不明白。”
同样的问题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。问巴尔德斯、普约尔、博扬、埃米里、劳尔,但几乎没有人知道答案。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“就在我的脑子里,就在这里。”安德烈斯说……
他自己也不明白。
巴塞罗那医生里卡德·普鲁纳知道他的问题在医学上没有直接的解释。“在一些非常微妙的时候,我能看到安德烈斯曾经历的最糟糕的时刻,”普鲁纳说,“他开始意识到,当头脑感到不对劲的时候,我们有多么脆弱。如果你是一个球员,往往不会加以留意。如果达到了一个节点,这个时候你会放弃所有的一切,只希望让自己感觉良好,成为‘正常’的人,能够控制自我,能变得坚强、轻松自在。做回你自己。是的,正常,就是这个词。”
“安德烈斯正在挣扎,他遇到的是个人问题,他来找我寻求帮助,他想要得到一个医学解释。我们做了测试、分析,做了我们所能做的一切。我们搜寻可以解释这种情况的东西,这或许佐证了他的感觉。但没能找到一个简单的答案。一点一点地,人本身的、个人方面的解释浮现出来。现实就是这样的事发生在了人们身上,当事情露出苗头的时候,安德烈斯开始感受到了一些力量。”
“这不是他所需要的测试,”普拉纳继续说道,“他需要的是和谐、平衡。慢慢地,他发现了这一点,他渐渐地变成了现在的样子。不,我不是指那个球员伊涅斯塔,我的意思是他这个人。”
连续几个月他在沉默中度过,在外界认为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的几个月之后,伊涅斯塔终于找到了平衡,找到了些许和谐。如果没有像佩佩、伊玛、布鲁格拉这样的人的支持,他可能会永远迷失自我。